村上春樹《不帶色彩的多崎tukuru和他的巡禮之年》中的「通過儀式」──重新審視「記憶」與「歷史」的相互關係/小森陽一
從村上春樹最新長篇小說《不帶色彩的多崎tukuru和他的巡禮之年》(第一版2013年4月15日,文藝春秋社)書名來看,可視為一部描寫「通過儀式」的小說。
而所謂的「巡禮」,乃是一種宗教的行為,意指造訪聖域或親臨寺院參拜。而「聖域」指的是宇宙創始的場所,亦可以解釋為象徵宇宙中心的場域。透過造訪聖域,人們得以由俗轉化為聖,或由死轉化為重生、再生。
綜觀大多數民族的「通過儀式」,可以釐清出共通的特徵為:「由象徵性的死轉化為重生、再生」。
法國人類學家Van Gennep(1875-1957)在其著作《過渡禮儀》中,提出了「通過儀式」此一概念。將「通過儀式」的過程,區分為以下三個階段:1.脫離原有群體之「分離期」2.無任何所屬、在過渡場域中流動之「過渡期」3.回歸新的社會架構、扮演固定的角色、位置之「聚合期」。
在本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發現小說內部構造與上述三個「通過儀式」的階段,極為吻合。例如:小說主角多崎tukuru曾經被結盟成「鐵五角」的四位好友告知要與他斷絕來往,此經驗符合了「通過儀式」中「分離期」階段。而此四位好友是多崎tukuru從高一時就非常要好的死黨。在「大二的暑假」回到家鄉名古屋時,多崎tukuru分別打了電話給這四位好友。然而此四位好友,全部避而不見。最後其中一位名叫赤松慶,忍不住出來接電話,冷酷地告訴多崎tukuru:「請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並且在多崎tukuru多次追問理由之下,終於冷冷回了一句:「你自己內心明白!」空留一團迷霧,令多崎tukuru費疑猜。
回到東京之後的多崎tukuru,每天「幾乎只想死這件事」。
然而「長達五個月陷入死的虛無以及孤獨的絕望當中」的多崎tukuru,歷經了「在夢境中產生了忌妒的情感」以及「在鏡子中凝視自己的軀體,發現了那不屬於自己的樣貌」等之後,決定重新迎接生命。多崎tukuru所經歷的這段歷程,正是符合了「通過儀式」中由「過渡」轉向「聚合」的階段。
另外,大學畢業後的多崎tukuru,就職於鐵路公司。這是多崎tukuru自小就嚮往的設計車站的工作。故事至此,主角多崎tukuru的「成年儀式」,看似已經完成。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在小說中多崎tukuru認識了比自己年長兩歲、名叫木元沙羅的女生。沙羅在旅行社上班,專門從事規劃海外旅行。兩人在第三次約會中,發生了肉體關係。與木元沙羅的親密關係,成為影響多崎tukuru人生的重要關鍵。
在兩人的第四次約會中,沙羅明白地對多崎tukuru坦言說:
「被你擁抱時,感覺到你似乎不在身邊。」沙羅一併告訴多崎tukuru,此乃因為多崎tukuru與高中時期四位好友的決裂關係尚未修補之故。於是,沙羅建議多崎tukuru「與這四位好友碰面,找出十六年前被排擠的原因」。
多崎tukuru接受了沙羅的建議,並依據沙羅從網路上查到的資訊,展開了一趟「巡禮」之旅。而多崎tukuru的四位好友分別為青海悅夫、赤松慶、黑埜惠理、白根柚木,此四位的暱稱分別為「青」、「赤」、「黑」、「白」。唯獨多崎tukuru一人名字沒帶著色彩的字眼。而在小說中也提到暱稱為「白」的白根柚木,在「六年前」「三十歲」的那一年,便已經辭世,不在人間了。
多崎tukuru的「巡禮」之旅的背後所蘊含的義意,為完成十六年前未能完成的「通過儀式」。此階段為「脫離期」至「過渡期」的轉換階段。而其主要的課題,便是去探訪姓名裡各自帶著色彩字眼的高中時期四位好友,找出十六年前被離棄、被絕交的真相。
而促成多崎tukuru踏上「巡禮」之旅的木元沙羅口中說出了下面一段話。此段話貫穿全篇小說,意義非凡。
「儘管記憶可以隱藏,可以潛藏於深處,然而記憶所造就的歷史軌跡,卻是無法抹滅的。」沙羅直視著多崎tukuru的雙眼又說道:「你要記住這一點。歷史是既無法抹去,也無法重新改寫的。因為要改變歷史的話,等同於抹殺掉自己本身的存在一樣。」
沙羅此番象徵著「記憶」與「歷史」兩者關係的話語,在本篇小說中不斷地被反覆提起。例如:多崎tukuru與赤松慶見面時,以上的話語又被重新詮釋為「儘管記憶可以隱藏,但歷史卻無法改變」。另外在拜訪住在芬蘭的黑埜惠理時,則被詮釋為「記憶可以封鎖。然而歷史卻無法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