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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河遺誌/ 楊慎絢
廢河遺誌/ 楊慎絢
單位:中區中文寫作中心
分類:現代小說
點閱:655
發佈日期:2015-06-26
歷史的幽微寄於河流的滄桑 蔡素芬

以河流追憶歷史,構築一個史實與虛構疊合的情境,重組歷史印象,也崩解歷史的嚴肅性,變換認知姿態,楊慎絢以三篇相串連的小說組織《廢河遺誌》,以河為引,重回荷據時代以來的台灣歷史幽微。

楊慎絢不是正經八百去追述荷據以來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交滙的各民族所譜成的千瘡百孔殖民史,而是採取一個詼諧又不失莊重的角度,反映多種民族履屐台灣的事實,反映了台灣雖孤島,卻如珍珠吸納覬覦其天然資源的眼光,小島亦有其存在的風華。

故事起於回溯十七世紀荷蘭統治台灣的時代,在荷蘭阿姆斯特丹與台北兩地交錯陳述事件,荷蘭的部分起於畫家林布蘭,作者有意的以林布蘭所處的時代即是荷 蘭勢力及於東方、大擴版圖的時代,他以林布蘭由盛名到晚年處境,暗喻荷蘭勢力趨於衰敗。林布蘭雖在畫壇曾經風光,因不擅理財,晚年以拍賣畫作度日,在同個 時期,荷蘭傳道士麥修斯到台灣宣傳基督教,探勘地理,試圖理解原住民部落的生活,在河流的上游尋找金沙踪跡。在麥修斯傳道與尋金、描繪地理水文的過程中, 台灣歷經西班牙和荷蘭統治殖民的輪廓隱現,大明延平王鄭成功揮軍入台的身影也浮現,這章起於一六五三年,結束於一六六二 年的〈雙城浮影〉,正交代了麥修斯入台前後及離台時的筆記觀察,荷蘭在一六六二年降於鄭成功,麥修斯也離台遠去。文末麥修斯交代部落少年,要保存教堂裡的 文字,那是通往西方知識的一扇門。鄭成功帶領的明軍攻抵淡水圓堡時,部落長老鎮定抵制壓在胸骨的矛刺說,「洞壁的文字,不是西班牙文,也不是荷蘭文……」 「……是語族的文字。」輕短幾句話,道盡在這塊島嶼上,先後有西班牙、荷蘭文字留下統治餘跡,但原住民的語族文字才是島嶼的主人,那麼揮軍而來的大明軍隊 攻下台灣後實行漢化,漢化的文字如那抵住長老的矛刺,箝固了語族的文字。這才是作者暗藏於文字表面的省思,歷史的詭譎在弱肉強食,沒有一個現象或主張可以 永世存在。

而阿姆斯特丹的林布蘭,在一六六一年拒絕修改巿政局退回的畫作,畫作上率眾抵抗羅馬人的古荷蘭英雄左眼瞎了。文末也諷刺巿政局的審查官眼瞎無視林布蘭的視力老化。講的無非荷蘭勢力的没落與官僚的淺薄。作者藉林布蘭以諷荷蘭,也藉鄭成功的入台以遠弔歷史風雲的詭譎。

到了第二章〈福爾摩斯.基隆河尋金〉,我們看到作者的幽默,承續第一章的時間軸,發生於一八九○年的福爾摩斯探案,帶來聲光俱佳,深具舞台戲劇效果的辦案奇遇。

作者安排英國偵探小說家柯南.道爾創造的偵探人物福爾摩斯為了尋找淘金圖,以協尋一八八四年遠東戰爭(中法戰爭)中失蹤的法國士兵的名義,與助理華生 到達台灣,還和當時正努力經營醫院醫治病患的馬偕醫生相遇,而且馬偕年輕時離開加拿大到愛丁堡求學時,福爾摩斯就見過他了,他們在台灣可算是舊識重逢。福 爾摩斯所要尋找的鹿皮地圖在馬偕家,根據福爾摩斯的推論,這張具有寶藏標示作用的地圖是「西班牙人的寶藏,畫在荷蘭人的地圖」,為西班牙與荷蘭爭相統治台 灣做了個揶揄,而這地圖經法國受傷軍人德雷弗斯之手暗藏在馬偕家的地板,作者重組了也揉合了歷史關鍵時刻和影響台灣的人物及虛構的小說人物,使回溯歷史的 軌道崎嶇遶遠,沿途卻又妙趣横生。目的在訴說台灣曾經有不同國家的人來到此地,它的歷史是這樣坎坷,歷不同種族的統治而到了今日,灰飛煙滅間,是否以詼諧 笑談古今呢?但詼諧間卻又寄寓深刻的反思。

小說在這裡補述了第一章中西班牙和荷蘭人在台灣角力的勢力範圍,也為馬偕為台灣的奉獻透過福爾摩斯之口訴說一遍。追溯歷史之舉,作者以基隆河的身世委 婉述說。在荷據初期,荷蘭占有台灣南部,西班牙占有北部,西班牙在基隆河口建立聖薩爾瓦多堡,在淡水河口建立聖多明哥堡(紅毛城),兩城之間的往來,水運 就靠淡水河連接基隆河,這條稱為內河的水道在龍峒山做了個大轉彎,向東逶迤至基隆,龍峒山即為今日圓山,山下深潭為劍潭,山的西側兩河交會,山嶺陡斜的洞 穴暗藏玄機,福爾摩斯和華生搭舢舨做內河之旅,在山洞處發現西班牙人在那裡立碑刻字,宣誓領有島嶼主權。舢舨繼續向東,翻過暖暖,來到基隆,見聖薩爾瓦多 堡山頭的木舟,傳教士以講述諾亞方舟的故事,引起洪水將臨的傳言,這裡將方舟的故事引道而出,不無預示洪水雖臨,人們終可免於難,因為有木舟救世的象徵。 果然第二章的結尾處,在殖民者商人與研究者枉顧人命,以炸瀑布取得水流沖刷樟木滾落和取得金箔裝飾的骷髏的意圖下,金沙產地的瀑布山端被炸,洪水滾滾向下 游流沖,也沖出一艘巨型木舟,停於河床的中央巨石。木舟船頭插著荷蘭人的寶劍,劍把上刻著年代一六四四年,那麼在洪水沖舟的一八九○年,台灣已歸屬清朝統 治,這看似象徵了台灣無法脫擺被荷蘭人統治了三十八年的史實,這段歷史也將是台灣的救贖?因為在這段荷據期間,台灣不被明朝視為領土,是明朝官員建議荷蘭 人退出澎湖轉往台灣據為腹地,這證明在西班牙和荷蘭入台前,台灣真正是化外之地,獨立的海上仙洲。歷史風雲,暗藏伏流,楊絢慎以歷史片斷拼貼成一幅溯河尋 金圖,卻機關處處,山迴水轉,意隱於妙趣的文字圖象之下。

詭異的是,到了第三章〈廢河遺誌〉,建築工地挖出骨骸和疑似木舟的中央挖空的巨大樹幹。舊河道已被沙土掩埋,鬆軟的土質禁不起雨水,在大雨來襲時,屋 斜地陷,現代時空與舊時歷史交疊,是向曾存在的部落文化致意,也彷彿緬懷歷史一路走來的跌跌撞撞。在水沒屋房之際,廟公老蒲撐著舊時木舟救人,複製了洪水 來臨,搭乘方舟逃生保命的橋段。歷史洪流下,人命微薄,但總有個逃生的出處。

隱喻的作品不好寫,楊慎絢別出心裁,請出福爾摩斯加入觀察揭謎的隊伍,試圖以偵探的方式從河流的交通功能和隱含的寶礦來書寫島嶼的命運。而十七世紀的 地名常為現在所不易了解,甚至多位研究者也會對地名的確實方位做出不同的解釋,加以事件繁多,如何抽絲剝繭,取其精而能貫其脈,相當考驗寫作者的功力。楊 慎絢努力以不同於傳統詮釋的角度,另闢一個節奏跳動明快的語境,讓我們陷入其中,跟著基隆河河道的變迭,以輕鬆的態度看到了歷史的幽微和說不盡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