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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吧!熱血故事:那些名人教我的創作力
戰鬥吧!熱血故事:那些名人教我的創作力
單位:中區中文寫作中心
分類:閱讀/作文
點閱:751
發佈日期:2015-06-26
【內容連載】

父親,最最遙遠的人間條件

最最念真情的「歐吉桑」吳念真
 
吳念真(一九五二~),本名吳文欽,生於九份,父親是來自台灣嘉義民雄的礦工。一九七六年考入輔仁大學夜間部,主修會計。一九七六年起從事小說創作,多以中 下階層為對象,曾獲聯合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著有短篇小說集《抓住一個春天》、《特別的一天》等。一九七八年起從事電影劇本創作迄今,多部台灣新電影 劇本皆出自其手,並執導電影《多桑》、《太平天國》。九○年代起主持電視節目《台灣念真情》,並於電視廣告大量曝光,成為台灣炙手可熱的媒體人,現為自由 編劇。
 
所以,吳念真再次提起了父親。
 
提起父親的時候,吳念真還是忍不住從父親十六歲北上九份挖礦說起,還是忍不住談 到父親戲劇性的成為別人的兒子(他說:「我爸是嘉義民雄人,和後母吵架跑到九份,看到有一對夫妻死了兒子,就說『你們不要哭,我給你們當兒子』,就這樣成 了人家的後生……」),又因為人家希望兒子常在身邊,所以招贅成為女婿,也是父親姓連,吳念真之所以姓吳的緣故(他說:「我爸這輩子最怨嘆的就是他最得意 的後生,卻與他不同姓……」)——這個習慣自稱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出生的父親,十七歲前接受的恰是後來被國民政府稱之為「奴化」的日本教育,一夕之間, 台灣「光復」了,禁用日語也禁唱日文歌曲 ,原本自信的父親頓時變成了「文化孤兒」,「所有他接觸的東西,和他過去所受的教育都是牴觸的。」吳念真說。
 
這 樣被時代拋棄的父親,淪為不懂得表達情感、「失語」的台灣男性,「從來沒有和小孩有什麼親密行為,一如日本人不擅於訴說心緒,就是酷在那裡,也不知在酷個 什麼勁?」吳念真低喃,年輕時很怕父親,「只要一個眼神,就足以把你嚇死,巴不得他天天不在家!」然而,某次陪父親至村裡極其偏僻的山神廟拜拜時,一個等 待燒金紙的空檔,父親突然自言自語道:「我這世人,不輸鳥仔飛入籠欸。」意思是,命運半點不由己,青春無彩。
 
許多年後,吳念真也為人夫、人父,這才逐漸懂得父親當年之壓抑、之無可奈何,「畢竟我也是很壓抑的人,常常把許多事情往肚裡吞,但我承認這是『不健康』的。」吳念真又說了許多許多,多半是東湊一點、西拼一塊的父親之種種。

事實上,這些零散的片段早在一九九四年執導的電影《多桑》,便已組合成「想像中的父親」。但他依舊不厭其煩的再次提起這些,彷彿隔了一整面毛玻璃怎麼看也看不真切的,那是距離最最迢遠卻始終召喚著生命的源頭的,關於父親的一切。
 
關於不知從何溝通的那個原點。
 

就 在狂風暴雨中,多桑竟告訴我說,因為他招贅,兒子才姓吳,要我千萬記住,我是「吳皮連骨」,以後「找查某,不能找姓連的,周都不要,因為『蘇周連』是一 家。」還問我知不知道差點被他溺死在水缸的小弟為什麼叫「嘉民」,他說,這樣,你們永遠就不會忘記,你們的故鄉是在嘉義縣民雄鄉(吳念真,《多桑:吳念真 電影劇本》)
 

所以,二○○一年吳念真跨界編導第一齣舞台劇《人間條件》(後稱《人間條件1》),即著墨於「溝通之可能」、「瞭解之可能」。
 
不同以往,這次壓抑的父親形象變成了聒噪不已的里長伯兼六合彩組頭。在這齣十一月下旬(按:二○○八年)重新開演的《人間條件1》中,由李永豐飾演的里長伯 熱心服務里民,卻不懂得如何面對青春期女兒,加諸整天沉溺於電視的自閉老婆,等於是一部檢視「家庭內部」、「家庭壞毀」的親情劇。劇中的女兒阿美這麼說 道:「阿媽,我跟妳說真的,我在家裡的時候不想上學,放學的時候不想回家,有時候坐車或走路的時候,我都會想說:我在做什麼,從不快樂的地方又要到另外一 個不快樂的地方……」
 
吳念真說,他期望透過戲劇與觀眾互動、達到情感上的交流,「我們能不能讓一輩子從未看過舞台劇的人進來?讓他們覺 得親切?能不能不要那麼難懂?」比方在《人間條件2》裡,有一個片段是二二八事件後,國軍強行進入民宅搜索,臨走前訓斥居民「要不是我們八年奮戰,哪來台 灣光復?你們還不知足、不感恩?」當場有一位老先生就在後排喊:「我聽你在放屁!」
 
凡此種種(觀眾間流淚時互相傳遞衛生紙、演員好心提醒觀眾快去接手機等等),在《人間條件》系列上演過程中,皆成為該劇的一大特色。為此,吳念真極其感動,認為此劇實踐了他當初下筆時的心情:讓觀眾從中看見「溝通」。

他說,在編導《人間條件1》之前,不懂得舞台劇章法,也從未涉足舞台劇,但他以為當代台灣媒體的通病,在於人與人之間未能真正溝通,「即使有,也是從自身的觀點去解讀,而非站在對方的立場看事情,所以很多媒體報導反而加深了彼此的『誤解』。」
 
他 提及新婚時,太太一不高興就繃著臉、什麼也不肯說,「但我猜不到啊!」吳念真苦笑著,「後來我就告訴她:對我有什麼不滿可以說出來,如果說不出來可以用寫 的。」多年來,他和人相處總是「坦誠相見」、「把心門打開」,他以為人與人的相聚即是緣份,「如果相識一場,轉身離開卻變成陌生人,那又何必當初?」因而 《人間條件1》,即藉由逝世多年的老阿媽附身於孫女上,將某些埋怨說出來,同時也揭露了父女、夫妻間,一直以來不被理解之處,一如女兒阿美說:「阿媽,你 回來真的很好欸!讓我知道爸爸很多故事,也知道他很愛我們、很照顧我們。我只是不懂,人為什麼要隱藏自己呢?如果不隱藏,人與人之間不就更容易接近嗎?」
 
也 因為父親的壓抑與棄絕溝通,使得吳念真將兒子當作朋友看待。「我常常跟我老婆講,要相信兒子是獨立個體,擁有獨立選擇的能力。」他以自己為例,十六歲即外 出半工半讀,從未有家人在旁督促,「還不是這樣活過來了?也選擇了一個自己滿喜歡的工作啊。」吳念真以為,當代父母的責任即是陪伴孩子度過每一個人生關 口,讓他們在徬徨時有所依靠,「我說,如果我兒子失戀能夠向我傾訴、甚至哭泣,那我這輩子真的就不虛此行了,因為兒子是如此、如此的信任我啊。」
 
說 這些話的吳念真,讓人再次想起《多桑》裡的一幕:兒子送飯給剛從礦坑裡出來的父親,父親吃完飯後躺在棚下小憩,這時候,雨落下來了,兒子抓了塊塑膠布遮住 父親受傷的腿,任憑雨水打在自己的背上,深怕西北雨驚醒父親——那樣雨中幽微的即景,屬於父子最最深層的情意,卻始終不發一語,沉默,沉默。
 

阿媽說:「這世人,有一半,是因為有你,我才感覺有意義,有幸福。未來的歲月,我看你不著,但是,拜託你,千萬要平安,千萬要幸福,拜託你。」(吳念真,《人間條件1》)
 

所以,除了劇本,除了電影,曾經獲得聯合報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的吳念真,當真不再寫小說了嗎?

對此,吳念真嘆了口氣:「也許等老一點吧?畢竟小說還是滿好玩的。」他意有所指道:「小說的成本最低啊。」惹得在場所有人一陣大笑,因為在這句話之前,吳 念真剛談到這些年來從事編劇的頹喪心情:沒有堅實的政治實體,更沒有文化作後盾,電影淪為台灣(甚至是好萊塢以外)的奢侈品。在票房慘跌的情況下,他既不 願虧欠出資老闆(「那是一輩子的愧疚耶,因為錢不好賺啊。」他說),也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意(「二○○七年幫公視拍了一部《哪裡有光》,是關於原住民的議 題,花了五六百萬,後來由於一些特殊因素沒情感了,我寧願跟對方說我不拍了,錢還你。」他說),因而一九九六年拍完《太平天國》後,吳念真即停頓了執導工 作。
 
也正是當年轉行從事編劇的緣故,吳念真在面對題材時,總會想著:「這可以拍啊。」他以為閱讀小說需要一些「才能」:比方想像力、聯 想力、還要有文學素養,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這樣的能力,例如礦工未必閱讀礦工小說,「等於他們沒有被安慰到,因此我寧願用影像去說,它最直接。」吳念真 表示,近年來國內年輕作者的作品「太空泛」了,「好比『一粒田螺打九碗湯』 ,明明是一件小事卻寫了六七千字、甚至幾萬字!」他喜好的是黃春明或陳映真之類的作品,「能夠以情感結結實實的打動我。」
 
對於多年來從 事的劇本與小說創作,他笑說兩者「都不及格」,尤其面對大師級作家的年表,「看看人家二十幾歲、三十幾歲就寫出那麼好的東西,而我呢?頭殼裝屎嘛。」經常 心虛的結果,使得他很少留東西,「寫完就算了,什麼都不留,就連當初出版小說也是出版社自行找來稿子的。」他說,自己最好的作品還未出現,「否則人怎麼 活?如果最好的東西出現,那不就可以去死了嗎?可以得貢獻獎了嘛。」
 
鬨堂大笑中,吳念真同樣露齒開懷,眼角卻浮現難以遮掩的抑鬱,那或 許是相對於整個媒體環境的憂畏,「不要只看到它表面的繁華,也要看到其中無人知曉的寂寥與折磨。」他這麼建議有志於此的年輕作者,令人再度想起《多桑》 中,那個一輩子被時代捏塑、不知能否相信自己的父親,那樣兀自瀟灑又悲涼的唱著:「可憐的我的青春啊,悲哀的命運……」
 
所以,吳念真再次提起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