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在落跑,而且通常都是在半夜進行。我偶爾會聽到爸媽討論那些追著我們跑的傢伙,爸爸叫他們吸血鬼、蓋世太保、走狗,有時候他會說那些人是標準石油公司的主管,想偷走媽媽家族在德州的土地,有時候說他們是FBI探員,為了一些他不願意說出來連累我們的案子而追著他跑。
因為爸爸很肯定有一票聯邦調查員在追蹤他,所以他總是故意把沒有裝濾嘴的香煙倒著抽。他說這樣一來,他習慣抽的寶馬牌標誌就會被燒掉,探員就沒辦法從煙屁股堆裡找到蛛絲馬跡。但媽媽說,其實根本沒有什麼調查局探員在追爸爸,他那麼說只是因為FBI探員比起債主好聽多了。
我們像遊牧民族一樣居無定所,待過內華達州、亞利桑那州、加州等灰塵僕僕的採礦小鎮。那裡總是很荒涼,只有幾間破爛的小屋、一間加油站、一間雜貨店,一、兩間酒吧。那些小鎮都有一些奇怪的名字像是針鎮、柏斯鎮、派鎮、還有個為何鎮,附近也有一些詭異的地名,像是迷信山脈、乾涸蘇打湖、老女人山。總之,愈是荒涼、離群索居的城鎮,爸媽就愈喜歡。
爸爸會在石膏礦場或是銅礦場找份電工或是工程師的差事,媽媽說爸爸很能滔滔不絕瞎掰一些他從沒做過的工作經歷、或是從沒拿到過的學位。他想做什麼工作都能做,只是都做不久,有時候他靠賭博或打零工賺錢。等他開始感到日子變得無聊,或是被老闆炒魷魚,或是堆了太多欠費帳單,或是被電力公司的人發現我們偷接電,又或是FBI探員逼近了,我們就會在夜深人靜時迅速打包走人,一路開著車,直到爸爸媽媽又找到另外一個他們喜歡的小鎮。接著他們就會開車到處繞,看看附近房子的前院有沒有插著吉屋出租的廣告牌。
有時候我們會去跟史密斯外婆住,外婆家在亞歷桑那州鳳凰城,住在一棟很大的白色屋子裡。史密斯外婆來自德州西部,年輕時是個時髦又特立獨行的女子,熱愛跳舞、駿馬還有罵三字經,她最為人所知的就是可以馴服最瘋狂的野馬,而且把外公的馬場打理得很好。他們的馬場位於離大峽谷不遠、牛頭市西邊的魚溪谷。
我覺得史密斯外婆是個很棒的人,但是每次我們待不了幾個禮拜,她就會跟爸爸吵得不可開交。通常起因是媽媽講到我們手頭很緊,外婆就會酸溜溜批評爸爸游手好閒,爸爸會罵外婆是自私的老太婆,手上空有一堆錢卻不知道怎麼用,然後不用多久,他們就會開始互相指著鼻子叫罵,髒話爭霸戰就此展開:
「你這個活該被跳蚤咬死的醉鬼!」外婆扯著喉嚨尖叫。
「妳這個臉像被打火石削過的醜老太婆!」爸爸回嗆。
「你這沒用的窩囊廢!」
「妳這又乾又癟不男不女的瘋婆娘!」
爸爸總是可以發明很多新字眼罵人,但是外婆的獅吼功太強大,加上她有主場優勢,所以最後爭吵總是會到達一個臨界點,爸爸受夠了,就叫我們這些小鬼上車走人。外婆就會轉而向媽媽咆哮,不准那個沒用的雜種帶走她的孫子。媽媽只會聳聳肩說她愛莫能助,畢竟那沒用的雜種是她老公。於是我們就又上路了,在沙漠裡找另一個採礦小鎮落腳。
那些小鎮裡的居民,有些人已經待很久了,有些則跟我們一樣四處漂流。他們大多是賭徒、前科犯、退伍老兵或媽媽嘴裡「不檢點的情婦」。那裡也有老採礦人,臉被太陽曬得又皺又黑,像是曬乾的蘋果一樣。那裡的小孩體型總是很精瘦結實,手腳上都是老繭。我們會跟他們做朋友,但不是很親密的朋友,因為我們知道遲早又要搬家。
有時候我們會去學校上學,但不是太常去,大多數時候,爸爸媽媽會在家裡教我們。我們才五歲,媽媽就很常念一些沒有圖片的文字書給我們聽,爸爸則負責教我們數學。他也會教我們一些很實用的重要知識,像是怎麼樣打摩斯密碼,或是絕對不可以吃北極熊的肝,因為熊肝裡的維他命A太多了,會讓我們的小命掛掉。他也教我們如何開槍、如何使用媽媽的弓箭,還有怎樣握著刀背擲出飛刀,「啪」一聲完美擊中目標。我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很會用爸爸的手槍,那是一把有六發子彈的黑色手槍,我可以在三十步之遙的距離連開六槍,命中五個啤酒瓶。我總是雙手握著手槍,瞄準槍管,平穩扣住扳機,直到發出巨響的瞬間,子彈發射出去,酒瓶應聲爆裂。